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触摸西塬的脉动

作者:总编辑  丨  時間:2024年07月02日  丨  分類:内地


王晓飞


河从秦岭的谷峪里跑出来,把南塬生生地切开,东边的独孤庄塬习惯上叫东塬,如今已是长寿塬了。西边的这块台塬被叫做西塬,我家乡的分水岭实际是一片横岭,行政归属之故,如今出门也自称是西塬人氏。

一个地方的水土自有它的地脉,一个地方的地气运行,人能感觉到它的脉动。西塬这块台塬有怎样的脉动?这是我的一个心结,我常常拿这问题拷问自己,也拿这题目请教他人,苦苦思索中总得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。史载西魏废帝二年(553),在阳郭塬一带曾设灵源县、中源县,“灵源”这名字是因为境内的一条灵河,这片塬也叫灵塬。叫作“古道”的村子,有棵大槐树,入关的刘邦在其上栓过马,后来得了江山,御赐一块盖有御印的金牌。中兴英主刘秀的故事,在塬上俯拾即是,“汗马”“马冢”“牛死岭”“鸿鹤谷”“石鼓山”……

西塬和渭北许多地方一样,在相当漫长的农耕岁月里,坑坑吃吃的向前迈进,这片塬是一片农耕文明的标准缩微。在这片可爱的台塬上,漫长悠悠岁月里,生产力水平同样的落后,上辈人除了镢头铁锨,老牛木犁疙瘩绳,他们还有些什么呢?岭塬上就更其落后,祖传的桑木扁担,那些农耕文明最值得记录一笔的老物件,记录的只是也只能是祖辈们的生存状况,祖辈们勤劳朴实吃苦耐劳不等不靠敢于担当的伟大精神。

农人是与土打交道的,一年四季当中他们都在土里刨食,浑身上下没有不沾土的道理。锅台和案腿是土的,睡觉的火炕也是土的,晚上脱鞋上炕,鞋袜里腾出来的还是亲切的土粒……但乡村的土炕,温暖着一代又一代西塬人的美梦,父辈之前的祖祖辈辈,他们从来没有人讨厌过乡村,没有人嫌弃过土炕,对自己每一件十分简陋的劳动工具,一年四季爱不释手,牛,更是农民的宝贝。冬天里的土炕,那热烘烘暖融融的农村气息,从家家户户的烟筒里冒出来,分不清是谁家的什么柴烟,柴烟相互交织在一起,在村庄的上空袅袅不断。家家老母鸡下蛋后,扬着脖颈激昂的叫声,在村庄里此起彼伏。牛曳着磨子,牛曳着碾子,牛曳着碌碡,牛曳着耩子和犁耙,曳着农村人的日月,悬昼推宇,年复一年。一代又一代的西塬人,篱笆和狗,辘轳女人和井,锅碗瓢盆碰撞曲……西塬人和别处的乡间一样,因了牛羊因了孩子或地畔起过纠纷,吵架骂仗挥拳动脚的声音,似乎是农家饭桌上一道十分家常的小菜,也似乎是农村韵味醇厚的经典散曲,从远古一直吟诵到上个世纪,且又常吟常新,永远也不觉得乏味。

西塬的土色和东塬有所区别,东塬的土色向黑,东塬被叫作长寿塬,西塬的土色偏黄,西塬人从不炫耀那个朝代在这里设过灵源县,不吹嘘刘邦在塬上拴过马、刘秀在家里吃过饭……西塬上世世代代的庄稼人,在四季变换的色彩里,望着东边的水墨秦岭,望着东沟的河和西沟的零河,望着塬下边的渭河平原和渭河南一个一个的渡口,他们用壑牙的嘴噙着旱烟袋,站在犁沟旁久久地发呆发愣。他们知道,只有西塬上的天风地气,才能使他们的胸脯和血脉得到及时地调节,他们的肚脐眼儿,只有在西塬的故土上才能吸取充足的营养,这是任何地方的风景名胜、美味佳肴所无法代替的。

我斗胆地揣摩,在那样低的生产力水平下,西塬人还能有多大的奢求,应该说温饱才是他们一代又一代人毕生打拼的终极目标。在这一片黄土塬上当然也有讲究吃穿,讲究精神享受的人在,西塬有姜、贺、李三家像样的财东,这些财东自然朱门酒肉,但毕竟在西塬上只有三户,是少之又少。富户之家未必都尽出了鸿儒,寒门也不一定全出白丁。不论贫贱和富贵,他们都是在农耕文明的岁月里蹒跚。不能忽略历史演进中的细枝末节,一点点的进步都是祖先们智慧的灵光,那一段历史进程中都能触摸出这片塬的整体脉动。



 

被叫做灵塬的西塬是我的家乡,我作为自愈的西塬人,喝的是出峪的西塬水,吃的是西塬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五谷杂粮,在西塬的故土岭塬上,我整整生活了六十年。六十年在岁月长河中,连一朵浪花都不能算,六十年放在人生算盘上也不能算短,它是整整的一个花甲子啊。我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,就在西塬的分水岭上摸爬滚打,经历着一个个春夏秋冬寒来暑往,也经受着不同时期的风霜雨雪。和全国广大农村一样,我可爱的西塬也经过了土地改革、农业合作化、大跃进、人民公社化、“四清运动”、文化大革命、改革开放、农村通电、承包责任制、退耕还林……西塬的脉动,也曾引起过我心中的潮起潮落。西塬经历过一次剧烈地搏动,就留下许多的经典故事,有的故事也是高潮迭起惊心动魄,远远不是这篇小文所能容纳得了的。

当岭塬上的农人还在山上挖药材,或上穿草鞋进山割荆条子,编囤、编笼、编筐子,或冒更大的风险,吭哧吭哧地扛着檩、椽,寻找他们一家人的温饱时,西塬上先后冒出了两个市场,一个是轰轰烈烈的木材市场,一个是燕舞莺声的草辨市场。木材市场之大,让你瞠目结舌无法想象,但是卖木头的队伍就空前庞大,前头的人已经到达阳郭,后边的队伍还有几十里长,一个紧跟着一个,略无中断。这是渭南西塬一个十分壮观、又非常令人心痛的独特“风景”,因为它以成片的山林毁坏作为沉重的代价。似乎没有人去细细推究,它究竟是开始于什么时候,又是什么时候自动退出历史舞台,我只能说,那是西塬上较有震撼力的一次脉动。

草辨是塬上女人用麦秸秆的编织,被称作西塬“三宝”之一的草帽,就是麦秸秆制作出的工艺品。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,这种又粗也细的工艺活儿也延伸到分水岭上。算不上有多少钱的收入,她们也没有指望凭这积水成渊成为富翁,但勤劳的西塬妇女们争着去编,乐此不疲。我由此想到了她们拿着麦秸杆儿,哗啦哗啦编织时的那种心情,那种情境一定比缺吃少穿时舒畅得多,这种劳动场景,我也可以用散曲和小令来做比喻。

当一些人开着“突突”车撵会卖日用百货时,塬上的草帽加工达到了空前鼎盛阶段,由个体的手工制作,发展到用草帽机批量生产,这种加工和销售算不算是西塬上一次较强劲的脉动?草帽当然不是一道工序就能完成,也不是仅仅供应当地市场,而是车皮发往祖国的东南西北。于是乎,“厂长”“经理”这些伟大而陌生的词语,开始从词典里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,走进这一片亲爱的塬上,走进塬上人新生活的律动里,最终成为那个时代的一个热词。

西塬上的农人不再为吃饭发愁时,才发现自己不但穿衣没有城里人体面,住房也差一个或几个档次。于是,盖房子成为西塬人一段时间里生活的主旋律。分水岭上的人们,更是经历了草棚换成瓦房的一个阶段,再把瓦房换成一座一座漂亮的小洋楼,这就是他们最新的生活追求。新追求催生了西塬砖场的遍地开花,在西塬的多少年里,最能吃苦的西塬人把自己的土压成砖,再把砖一块一块地装进砖窑,窑上当然就冒起了黑烟,再把烧成的砖从窑里一块一块地掏出来,运往各处。加工制作以至于长途拉运,西塬上产生了新的生活节奏,拉运成为西塬一部分人的事业。夫妻两人起早贪黑,顶风冒雪,把砖一车一车地拉往灞河以南,渭河以北。拉砖的车越来越大,砖也越运越远,自己的土变成了别人的楼房,付出了辛苦却收获了生活的喜悦和希望,年复一年继往开来中,西塬人在改变着自己的思维方法,也在改变着自己看问题的维度。

不知从那一年始,外出务工成为一种常态,许多西塬的能人通过自己的艰难打拼,在这里那里打拼出一片可以立足属于自己的蓝天。当西塬上的小洋楼再不比别处差,当西塬上好几处楼群拔地而起,这里已经是早实核桃的基地,这里已经揭开了美丽乡村的序幕。西塬上的一个新时代宣告开始,一个个砖厂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,从崛起到重塑,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,其中的酸辣苦甜,几句话很难说得清楚,但可以肯定地说,这也是西塬一个比较重大的脉动。

用机械加工草帽,以麦秸秆为原料;烧制机砖,以土为原料,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工业化生产?我在心里想,草帽只是一种工艺品,机砖也没有多少科技含量,它应该是原始农业向农业机械化过度的一种进步吧,或者说,它只是“农业”这个词的外延部分,至少它算是这片塬的一次强劲地脉动。



 

 

当我重新品读这片灵塬时,居然能读出了它平平仄仄,并有铿铿锵锵朗朗上口的诗韵了。站在塬塄畔上俯视渭南城垣,渭河平原上,渭河是一条漂亮的直线,两条高铁和两条铁路线都是一条耀眼的金线,新修的高速公路也是一条金线,纵横交错的线条,让新城泛着浓艳的明丽。西塬像一个雍容典雅的贵妇,面对着人类文明的母亲之河,背靠着华夏繁盛的父亲之山,秦岭和渭河不离不弃,林下风致,深藏不露,青藤巷陌,绿柳石桥,这里有史前文明的遗迹,这里有蓝田人、姜寨人生生息息的长长绿水,这里有牙板与丝弦的节拍划出的银弧,这里有周秦汉唐遗留下来的故事,有粗狂苍凉的秦腔,这里是一片充满了灵气的灵塬……

  西塬从一首悠远的古诗中走来,西塬从无穷的竹简书卷中走出,当喧嚣奔流的现代大道赫然伸展,西塬的土冒着黑烟变成一页一页的机砖,又被冒着黑烟的农用车一车一车地运走,变成别处一栋一栋的高楼。当连绵的楼群像山峦一样扑面而来,西塬人猛然发现自己还很古朴,还在为他人做嫁衣,还停留在农业文明的轨道里迈不开脚步。如何融入现代的工业文明,又不给青山绿水造成危害,西塬不由不思索,也不由分说地思考。

  西塬穿过漫长的时光隧道,一端是农业文明的传统,一端是现代工业文明,西塬的入口是厚重的历史,西塬的出口是灿烂的未来,是平仄成韵的诗情。十年之前,就在这塬塄畔上,创新创业的工业园区悄悄启动,在一片空寂的白地上打下了第一根木桩。把脸紧贴在先人传下来的土地上侧耳细听,西塬的脉动真地大幅加快,谁能预见,临渭区的“工业园区”会从城区、从渭北大咧咧地走上西塬,谁又会预见,在这片塬塄畔上,会如此迅速地孵化发展快速成长,出脱得如此的神奇而又这般的漂亮!

当我领着临渭区作家采风团走上西塬,走进高耸云天的创新创业基地,我可爱的塬像一位欣慰的农夫,它没有惊悸只有从容!看得出西塬挺直了腰身,俯瞰着塬下的城市,也眼望着眼前无垠的灵塬。这里密密麻麻的建筑,像沃土里新冒出来的庄稼,蓬蓬勃勃地成长着旺盛着。西塬上崭新的工业园区,灯光和色彩交织着锐意进取的思维,时尚与活力驰骋着科学创新的天地。智慧的闪光让这里的园区更加灵动,它摒弃了单一的工业模式,产业与城市同进,一张蓝图绘到底。精细、精致的理念落实到建筑、街道、管网、景观规划,景观和人的生动对话,随着季节的更移变换。绿化后的环线两侧,一步一景,横跨河的东西公路、桥梁,像一条彩带让东西两塬上的亲切牵手。穿过渭南城区,解放路蜿蜒向南直伸到西塬,与关中环线亲密牵手,几条金腰带是自行车训练基地,在彩虹般的西塬上流淌着万千光影。生态公园,生态园林,高水准的污水处理、供热供气的循环型基础设施生态链……站在美丽的西塬上,细想这片灵塬的前世今生,展望西塬无可估量的明天,能说我读懂了这片塬吗?我只能说我在触摸这片塬的脉动,前所未有地节律,像美妙的进行曲。

满塬冒黑烟的砖窑没有了,到处都是诗情画意在弥散,信步在塬塄畔,安置小区古色古香,疑似走近了西安的古城墙、城门洞和钟楼,心情像万顷湖水一样碧波荡漾。仔细想想,园区建设所坚守的理念,碧水蓝天就是金山银山,保护和改善生态环境,强化环境保护,推动产城融合,开放、自然、现代,园区以其独特的气质与神韵,成为西塬上独特的风景,成为乡村旅游的新地标。



 

  西塬史无前例地有了真正的现代工业园,听管理人员给作家们介绍,已经有二十多户现代企业在这里落地生根,还有十几个项目正在运筹。园区还连接着一处著名景观,渭南桃花源民俗文化园。桃花源坐落于紫阳仰韶文化遗址、三张镇紫阳村的零河河谷。一下到三张邢家,桃花源民俗文化园次第显现,万里晴空,云卷霓裳,魅力四射的道路铺出心灵的长廊,熨平了每个人情绪激动的波澜。桃花源不是黄发垂髫、男女种作的世外桃源,有品种繁多的桃花、樱花、月季、玫瑰,还有荷塘等,有道教文化中心,有两处正殿、三处偏殿。关中古街以关中民俗建筑为依据,有明清建筑风格的古驿站、古戏楼、民俗四合院、窑洞、古镇、古街道、古街广场、民俗商业街、温泉度假中心等。飞檐高翘凌空欲飞的楼台亭阁,倒映在一汪潺潺清流之中,青青的松竹蕴蓄着画意,蓬勃的绿色尽情酝酿着的诗情。在这里,人有一种儿童般奔跑跳跃的冲动,在这里,透过紫阳村缭绕的紫气,重温那已经远逝的岁月,在一座又一座起起伏伏、扑朔迷离、十分古典的庭院亭台,尽情诉说这片塬唐诗宋词般的平平仄仄,回味这片塬的脱胎换骨。

陶渊明作为的一个县令,奢望当一个普通农民诗意地栖居,可在东晋那个时代,这只能是一个可爱的梦想。在新时代的艳阳里,如今西塬人已经成为真切的现实。踏上正在施工的穿湖长廊,水面上凌空的亭榭栏木曲弯古朴,几位工匠正忙着手中的活计,男女画师手持竹笔,不时沾些碗中墨色,描绘廊柱弯木,笔锋留下美丽的痕迹,让人想起先人们的钻木取火,刀耕火种的岁月。一汪碧水之中几只仙鹤翩翩飞来,搅起一团水花,揉乱了池中静谧,戏楼与亭台相映,夸张的檐角四下里张扬,极像凌空飞动的蝙蝠,又似翩然起舞的仙娥。细数环环相扣的斗拱,红绿蓝漆十分醒目,扣瓦琉璃闪闪泛光。

我把美丽的西塬比作一轴青绿山水画的长卷,工业园孵化中心便是长卷的亮点,桃花源民俗文化园也是西塬心脉的搏动。一面是古朴的斑斓,一面是现代的辉煌,一首宏大史诗的序曲由此在西塬奏响,无尽的传说、无穷的奇迹一定会惊世骇俗。无穷的拼搏奋斗、无穷的心血汗水一定会让渭南的西塬感天动地。

  冬日的暖阳里我领着一群作家,触摸这一片塬的脉动,眼望着一幅水墨秦岭,望着从秦岭上一跃而出的一轮朝日。这是一轮新时代的旭阳,它照耀着山川大地,背负日月长天,带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伟大理想,扶摇而上。我究竟说不清西塬上的脉动,作为西塬人,只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责任,又一次激荡在我的五脏六腑,凝聚在我笨拙的笔端,就着塬塄写下这些粗疏的文字,心情激动以至于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。


丁酉十月十七于雅园


作者简介


王晓飞,自号南山岭人,1953年生,陕西教院毕业,陕西渭南作协会员,临渭区作协主席。曾在《散文》《中国校园文学》《陕西日报》《延安文学》《西安日报》等十余种报刊发表散文等,获“延安文艺杯”等大奖十余次,出版散文集《云横秦岭》《雪拥蓝关》等,现为《杜桥》执行主编,《华山文学》特约编辑。

责任编辑:陈焕林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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